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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雷峰塔奇傳】- 《第二回 游西湖喜逢二美 配姑蘇獲罪三千》

 

詩曰:

紅粉青娥映楚雲,巧思欲訂鳳凰群。

芝蘭氣結同心侶,一朝禍至歎鸞分。

再表漢文次日清晨起來,梳洗打扮停當,王端挑了祭物。臨出門,員外叮嚀:「祭了就須回來,不可在外邊耽擱。」漢文應聲:「曉得。」一直出門,王端挑擔隨後,望西關城外而來。到得墓所,王端將祭物排列,漢文跪下哭拜一番,祭奠已畢,將錢紙焚化,王端收拾祭物,二人一路回來。漢文心中忽想:此去西湖不遠,乘此機會前去遊玩一番,觀看景致,豈不妙哉!遂對王端道:「你將擔先挑回去,我要順道往姊夫家內探視姊姊,隨後就來。」王端道:「官人須當早回,免員外在家懸念。」漢文道:「曉得。」王端將擔先挑回去了。

漢文遂望西湖而來,走上一程,到得江邊,搭船徑到西湖。早見湖光蕩漾,延閣重樓,畫肪鱗集,雕檻朱窗,遊人紛紛,來往不絕。漢文心中大喜,顧接不暇。正在觀看之間,忽見二個女子在橋中閒觀景概。漢文凝眸一看,不覺魂蕩神飛。你道這二個女子生成如何,有詩為證:

斂霧低鬟體態嬌,沉魚落雁號細腰。

分明王嬙西施女,更勝江東大小喬。

二人主婢打扮,而主者姿容尤勝。漢文此時猶如向火獅子一般,軟作一團,跟來跟去,求依不捨。看官,你道這二個女子是何等人家,原來就是仇王府花園內的青、白二蛇精。這日,也來湖中遊玩,正是五百年前的緣債,相遇自然開離不得。二妖看見漢文丰神秀麗,度態生姿,亦斜波頻顧,以目送情。兩下裡正在留戀之際,驀然,烏雲四合,風雨驟至,各自避雨分散了。漢文心中難捨,想道:可愛兩個嬌嬌,不知何處人家女子,可惜天公降下這場無情雨,不得跟他前去細問貫籍。如今天色將晚,不如渡過錢塘,到姊夫家中歇宿一夜,明早再來尋訪便了。此時也顧不得王員外在家懸望,心頭思,腳下走,不覺來到江邊。看見一隻小船泊住,就叫:「船家,渡我過江,小生送錢與你買酒吃。」梢子見說,遂即將船搖到岸邊,接了漢文上船。剛才開纜,忽聽岸上有女子聲音,喚聲「搭船」。漢文舉頭一看,正是西湖橋上遇見的兩個妖嬌,心中狂喜,忙叫:「船家,岸上有兩個女人要來搭船,快快將船搖轉,渡他過江,多趁些錢買酒也好。」梢子見說,帶笑將船搖轉,到得岸邊。

小青扶了白氏下船,口稱:「小姐慢些。」白氏裝出嬌態,假意含羞坐在船邊。小青看見漢文,微微含笑。漢文忍不住開言問道:「姐姐,你們何方人氏,高姓尊名,今來搭船,要往何處?」小青微笑應道:「奴家小姐,錢塘縣人家,住雙茶巷。先老爺在日,做過邊關總制,單生小姐一人。老爺同夫人相繼去世,因為清明佳節,同小姐上山祭奠老爺、夫人,回來順路觀看西湖佳景,卻遇大雨,路上淤泥難行,因此特來搭船回家。請問相公仙鄉何處,高姓大名,乞道其詳?」漢文答道:「小生亦是錢塘人氏,姓許名仙,字漢文。今年十七歲。父母棄世,只有胞姊一人,嫁與本縣李家。蒙姐夫過愛,送在懷青巷王家藥店安身,今日也來祭掃父母墳墓,順便閒步西湖。不期天降大雨,路上難行,特來搭船,亦要回家。」

二人問答之間,不忽,船已抵岸,大家上得岸來,取錢與了船家。梢子稱謝,收了錢,將船搖往柳蔭樹下泊住了。

正是:

自家掃卻門前雪,休管他人屋上霜。

漢文看見細雨霏霏,兀自未止。叫聲:「姐姐,小生帶有雨傘一把,借與姐姐,遮小姐回府。」遂將傘遞與小青。小青接過道:「感謝相公。但是雨尚未晴,怎好教相公光頭冒雨,將傘借我們遮回,我們過意不去。」漢文道:「小姐金蓮短窄,行路艱難,我們男人行走快便,且此處離我姐夫家下不遠,不妨。」小青道:「多蒙相公盛情,我們感佩不盡,但恐小婢明日送傘造府,相公不在,怎生是好。」漢文道:「姐姐不須送去,明日天晴,小生造潭來取就是了。」小青喜道:「相公主意不差」,遂將住址細細說明,叫聲「請了」,小青左手擎傘,右手扶了小姐,臨行時又把秋波頻盼几回。漢文的魂兒早已被他們先勾攝回去了,直望至二人去遠,方始回頭轉身。不表二妖回去,且說漢文心中著迷,一路踱到姊夫家中。許氏看見,問道:「賢弟今日怎得閒暇回來?」漢文道:「姊姊,弟因今日清明佳節,稟過員外,上山祭奠爹娘,順路來家請安姊夫共姊姊。」許氏見說,喜道:「足見賢弟孝思,汝姊夫因衙內有事,清早出門去了,賢弟請坐。」忙到灶下烹煮酒菜出來,排在廳上,姊弟二人同飲,談些細務,漢文並不提起遇見女子、搭船借傘之事。吃完,許氏收拾明白,打發漢文入房去睡。漢文倒在牀中,思想二美,一夜翻來復去,再睡不得,此話慢表。

再說二妖回轉園中,白氏開言道:「小青,你看今日許郎看見你我,依依不捨,明日一定會來討傘。我見他姿容翩翩,言詞溫存,是個情種,意欲與他結為夫婦。只是他家道清寒,無可動用,我們又無銀兩相贈,怎生是好。」小青道:「娘娘主見與小婢愚意相合。若要贈他銀兩,有何難事,娘娘神通廣大,今夜作法,何患無可贈他。一來誇顯我們殷富,方信娘娘宦家小姐,二來又他感激,豈不兩全其美。」白氏見說,甚喜道:「小青言得有理,待我今夜作法便了。」

到得夜來,三更時分,白氏手執寶劍,踏罡步斗,口念真言,驅召五方小鬼。五鬼聞召,即刻齊到,跪下,口稱:「娘娘有何法旨?」白氏指道:「命你五鬼今夜繳銀一千兩,違令治罪。」五鬼領命退去,大家商議,即去錢塘縣庫內偷出庫銀一千兩,轉來交與白氏。白氏收下,遂令五鬼散去。二妖打點停當不題。

正是:

準備雕弓射猛虎,安排香餌釣鼇魚。

再說那夜漢文在他姊姊家中,一夜思憶二女,寢不安席。等不得天明,就爬起來梳洗明白,換一套新鮮衣裳,瞞卻姊姊,一直出門,問到雙茶巷。看見一個老兒立在巷口,漢文向前問道:「尊伯,這裡可是雙茶巷麼?」老兒應道:「正是。」漢文道:「請問尊伯,這巷內有個白總制的府,未知在哪里?」老兒道:「老漢只曉得是雙茶巷,不曉得白府。」說完,竟自去了。漢文無奈,只得踱進巷來。舉目一看,見一座大花園十分華麗,正在觀看,忽見小青開門出來。漢文看是小青,滿心歡喜,慌忙向前。叫聲:「姐姐,小生來了。」小青眼笑眉開,連忙叫聲:「相公請進。」漢文遂即跨進園門,小青引至聚香亭廳上,叫聲:「相公請坐,等小婢入內報與家小姐得知。」漢文道:「姐姐休要驚動小姐,將傘取還,小生回去就是。」小青道:「相公不知,昨晚家小姐吩咐小婢,相公今日若來取傘,命小婢報命,家小姐要親身出來面謝相公哩。」漢文道:「豈敢勞動小姐。」口裡雖說,身已坐下,巴不得白氏早些出來,早見一刻也是好的。

小青進內,不一刻,忽聞一陣香風蕩人腑肺,白氏輕移蓮步步出廳堂,小青跟隨在後。漢文看見,慌忙起身施禮,白氏回了萬福。叫聲:「恩人請坐。昨日若無恩人貴傘相借,主婢几乎不得回家。」漢文道:「小可之物,何勞小姐過獎。」言罷,敘禮坐定,小青捧出香茗吃了,漢文起身稱謝,假意取傘要回。白氏道:「難得恩人到此,豈有空腹輕回之理。家廚小酌,不嫌簡槃,聊表寸心。」漢文遜謝道:「過擾郇廚(唐韋陟襲封郇國公,廚食奢靡,人稱郇公廚。後以郇廚為譽人膳食精美),何以克當。」白氏道:「豈敢。」不一刻,小青排出佳品,珍肴雜錯,筵席豐盛。白氏推遜漢文上座,自設一桌,側邊相陪,小青在旁伺候,殷懃置酒。三杯後,白氏開言,叫聲:「恩人,先父白英官拜總制,先母柳氏誥命夫人,並無兄弟,單生奴家一人,取名珍娘。不幸雙親相繼棄世,門無五尺,奴家煢煢幼弱,恐失身於匪類,日夜憂苦。昨因上山祭奠雙親,中途遇雨,蒙恩人慨然贈傘,足徵盛德。倘恩人不嫌蓬門陋質,自薦為醜,意欲奉侍衣裳,未知恩人肯俯就否?」漢文如得了一道赦詔一般,假意推讓道:「小姐香閨貴體,宦門芳姿,小生單寒下士,飄零書劍,怎敢與小姐締結朱陳。」白氏笑道:「結親若論貴賤,乃世態之見,奴家自幼頗精風鑒,觀君氣宇,福澤正長,恩人不須推辭。」漢文道:「既承小姐美情,怎奈小生四壁蕭然,徒手難辦,怎生是好?」白氏道:「不妨。」就叫小青:「你去房中金箱內取紋銀二錠出來,贈與官人。」小青領命,入內翻身取出白銀二錠,重一百兩,放在桌上。白氏親手贈與漢文說道:「官人將此銀帶回,可作婚禮之費。」漢文喜不勝言,起身接過道:「感謝小姐雲天高情,小生回去央托姊夫、姊姊前來議親便了。小姐暫別,後會有期。」白氏叮嚀道:「官人切不可負卻奴家一片真心。」漢文發誓道:「小生若有負心,天地不容!」白氏大喜,遂令小青送了漢文出去,不題。

不說二妖入去,且說漢文一路回來,滿心歡喜,到得姊夫家中。卻值公甫昨夜值班看庫,失去庫銀一千兩,被縣官打了二十大板,著他緝拿正犯,若無,三日一比。回來與許氏說知,夫妻二人正在納悶。忽見漢文進來,臉映春風,面帶喜色。許氏叫聲:「兄弟,你今早出門,在何處吃得面色紅紅回來哩?」漢文笑道:「有一樁美事稟上姊夫并姊姊知情。因昨日上山祭墓回來,順路閒步西湖玩景,忽然天降大雨,弟搭船回家,遇著兩位女子,一主一婢,同來搭渡。弟細問其來由,船中丫環共弟說道,他們住居雙茶巷,小姐姓白,今年十七歲,名喚珍娘,丫環名喚小青。及船到岸之時,雨尚未止,弟將傘借他們遮回。今早弟去討傘,留弟小酌,更蒙小姐高情,不嫌貧素,欲與弟結配朱陳。弟辭以貧,他又贈弟銀一百兩,今特回來求姊夫、姊姊為弟主婚。」遂將銀遞與許氏,公甫夫妻大喜。

公甫接銀細看,認得火號是錢塘縣庫銀,心中暗想:庫內失落銀兩,害我受責,天幸此銀出現在此。就叫:「賢舅,這樣親事乃天送來,你且在家坐坐,待我去錢店兑換回來。」漢文道:「但憑姊夫主意便是。」

公甫將銀袖在手中,一直跑往縣堂,跪下稟道:「老爺,昨晚庫內失落庫銀有著落了。」說完,即將兩錠元寶呈上。知縣接在手中一看,正是庫銀。就叫:「李升,這二錠銀你在哪裡尋出?賊在何處?」公甫稟道:「老爺,小役有個妻弟名喚許仙,從幼在小役家中。今早出門,不知他在哪裡與兩個女子訂下親事,那女子贈他此銀,他拿回家叫小役為他兑換主婚。小役認得是庫銀,不敢隱匿,騙他在家坐等,特來稟聞。」知縣見說,即時出票,差民壯四名,立拘漢文。民壯領命,如飛來到李家,蜂擁入來。漢文看見,不知何事,方欲起問,早被民壯將鐵練掛項,鎖拿出門,拿到縣堂跪下。

知縣看見漢文人品端莊,似非匪類,內中必有緣故。乃霽顏問道:「你便是許仙麼?」漢文應道:「小的正是。」知縣道:「你家住哪裡?今年多少年紀?有父母兄弟麼?曾婚娶否?此二錠銀子哪裡來的?本縣台前從實供明,免受刑法。」漢文道:「老爺,小的家住本縣,今年十七歲,父母去世,並無兄弟,只有胞姊嫁與李公甫為妻。小的自幼在姊夫家,蒙姊夫送在藥店安身,並未娶妻。此銀是朋友相贈,望老爺裁奪。」知縣喝道:「胡說!朋友叫甚名字,招來!」漢文心中暗想,他是千金小姐,我若招出真情,豈不玷辱他的門風,寧我受責,豈可害他。叫道:「青天爺爺,這朋友是外方人,姓名小的忘記了。」知縣見說,不覺發怒,全筒擲下,兩旁吶喊,將漢文拖翻在地,迎風重責四十黃荊。可憐漢文嫩白肥膚,打得兩腿鮮血淋漓,失去知覺,半晌方蘇。眼中流淚,叫聲:「老爺,冤枉小人。」知縣罵道:「死奴!現有人出首在此,汝尚敢抵賴麼?」漢文見說有人出首,心內驚慌,叫聲:「老爺,小人實遭冤枉!誰人出首?」知縣便令公甫出來對證。

公甫出來,叫聲:「妻舅,你現親口對我說,白家小姐贈你此銀訂約婚姻,此銀是你交我,要我主婚。因庫內失落庫銀,是我看庫,老爺責我追緝,若無,三日一比。我認得此二錠是庫銀,無奈出首,非我無義,責比難當。我今勸你早認罷,免受刑罰。」

漢文被公甫硬證,面驚如土。心中想道:小姐,非是小生無義,怕死貪生,怎奈姐夫作證,有口難瞞,無奈只得招了。遂將祭墓在西湖遇見小姐,及搭船借傘,到家贈銀結親一段緣由細細供明。知縣吩咐書吏錄供,就叫:「許仙,本縣庫中失了銀一千兩,應該廿錠,只此二錠,更有十八錠存在何處?」漢文道:「他只有贈小人二錠,其餘十八錠,小人實不知情。」知縣道:「既然如此,本縣差人同你去拿此二女,追出餘銀,免你的罪。」遂即出票,差民壯八名,同許仙去拿二女。民壯領命,如飛出衙不題。

再表白氏自贈銀與漢文去後,放心不下,點指一算,叫聲:「不好了!」小青問道:「娘娘何事?」白氏道:「我們不該贈許郎的銀。此銀乃錢塘縣庫銀,他姊夫現當縣役,若見此銀,許郎必定有禍,你快去打聽一遭。」小青領命,即刻駕雲起在空中,果見漢文在縣堂受刑,被公甫作證,招出實情,又見知縣差人來拿。小青大驚,急轉雲頭來見白氏,細細說明。白氏聽罷,沉吟半晌,道:「小青,我們暫且避他,庫銀留下與了他們,免害許郎再受刑楚。」小青道:「娘娘主意不差。」

不表二妖躲避,且說差人到了雙茶巷,打進花園,各處搜尋,渺無人影,只見十八錠庫銀放在亭下。問了地方鄰右,都說此是王府空園,無人居住,園內常有妖怪出現,無人敢進。差人只得取了銀子,帶轉漢文到堂上跪下,稟道:「小的們到仇王府花園拿獲女子,並無蹤跡,只有十八錠庫銀在亭下。」遂將銀呈上。知縣將銀收入庫內,就叫漢文上前道:「若論偷盜庫銀,罪應擬斬,姑念你年幼,被妖所害,本縣從輕擬你徒罪,發配蘇州胥江馹。」便叫:「李陞,你帶他回去家裡,聽候本縣辦文。」

公甫領命,將漢文領回家中,許氏接著,眼淚紛紛。叫聲:「兄弟,父母生你一身,今被妖精所害,幸虧姊夫認得庫銀,前去出首,不然,若被他迷去,性命難保。但願你一路平安,三年轉回。」

二人正是悲傷,王員外聞知走來看視,漢文看見王員外更加悲痛。員外也流淚道:「賢姪,老漢不料你有這場禍事,也是你命該如此。老漢几兩薄意送你,路上費用。蘇州我有個結義兄弟姓吳,名人傑,他在吳家巷也開藥材店,我今脩書一封與你帶去,他見我書,自能照顧你。」漢文道:「深感員外大恩,沒齒不忘。」員外遂寫書一封付與漢文,相辭去了。

不一日,上司發下牌文,限三日內起身,知縣當堂發批,差長解二名押解。長解領文來到李家,兄弟抱頭又大哭一場。公甫送瞭解役行儀,漢文無奈,只得同解役出門,公甫送出城外十里亭方別。

這一去有分教:方離虎窟,又陷狐巢。要知後事,且看下文分解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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