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曰:
富貴從來未許求,幾人騎鶴上揚州。
與其一事九如夢,不若三萍兩浪休。
能自得時還自樂,到無心處便無懮。
如今看破循環理,笑倚欄杆暗點頭。
話說江魁跪在丹墀,開了刑具,點過名不提。單言那軍門吩咐,「光帶那漁家上來!」那春生攙著周奶奶的手先走,玉姐隨後,一齊來到大堂跪下。那軍門抬頭定睛一看,果然好個女子,便開言問道:「你可是那匹夫搶了去的麼?」玉姐稟道:「小女子是被搶之人。」軍門又問道:「本院有一句關風化的事問你,你不得含著羞恥。你乃是良家之女,又不是迎風弄月摘柳私奔之人,如若被那廝破了身體,可實實對本院說,本院自有法律問他的罪,你不可害著你丈夫的羞,不肯言那匹夫的行徑。如若被他玷污了,也是出于無奈。本都院少不得對你丈夫說,無怪于你,還要用香燭彩轎,送你回船。你可實實說來。」那玉姐把臉羞得通紅,磕了一個頭,稟道:「大人法堂之上,豈無鬼神照察?小女子能斷頭一死,豈肯有礙名節?關于風化之事,實不曾玷污。」
軍門點一點頭道:「下去,帶江魁上來。」下面旗牌答應,將江魁帶至堂上跪下。將驚堂一拍道:「我把你這個無法無天膽大包身的匹夫,在省城之下,尚敢如此放肆,強搶民間女子為妾,王法律紀能寬宥嗎?」
那江魁在下面只是磕頭,稟道:「此女是小的將三百兩銀子買的。當日收過小的銀子二百五十兩,今找五十兩,媒人亦並未提起她有丈夫的。今日設計串騙小的之銀兩,故又買出這個年少的漁人,假認是她的女婿,希圖蒙蔽青天,而使小人含屈無伸,求大人天恩直斷。她既不願將女兒與人作妾,小人也不敢十分強求。只求大人的天恩,斷回當日聘金銀二百五十兩,小的就無異說。」
那軍門把紗帽往上一推,用手指著罵道:「我把你這個喪盡良心的匹夫,還在本院面前吱唔。但凡天地之間,俱是可以賴得的嗎?只此一句,就該掌嘴。本院還要問你,據你說,是她母女二人情願,將女兒與你為妾,言是身價銀三百兩,先交二百五十兩,下找五十兩抬人。這媒人卻是何人做的?這二百五十兩是何人交付她的?既有身價,必有身契,是何年、何月、何日、何時?年庚現在何處?細細稟來。」
那江魁嚇得戰戰就兢,只是磕頭。過了一會,掙出幾句話來稟道:「大人在上,身契年庚,俱在小的家中。交待銀兩是四個家人,作媒亦是四個家人。小的不知細底,求大人問他四人便知根由。」那軍門笑將起來,問道:「你這個匹夫,果然奸計,本都院也不能饒你。」叫帶那四個家人上來,四個家人答應,一齊跪下。
那軍門叫跪上些來,那些家人,只得又爬上來幾步,磕了頭,軍門問道:「那周漁婆的媒人,是你們做的嗎?」家人答應:「是,是小的們做的。」軍門大怒道:「本院豈不知你這一般倚勢欺良的狗才嗎!本院那裏有這些心思勘問,不用大刑,你們哪裏肯招?」叫左右抬大刑來,衙役答應,取了四副夾棍,往丹墀索啷啷一聲響亮。
那軍門說道:「那四個惡奴一齊夾起來。」眾衙公役一聲吆喝,將四人夾起,只聽得上面叫收繩,四個惡奴「呀」的一聲,昏死過去。那軍門問道:「你們可招嗎?」那四個家人咬定牙關,忍著痛叫道:「青天在上,冤枉難招。」軍門又吩咐道:「再收。」兩邊的執刑人又吆喝了一聲,又緊一繩,那四人如同滾油煎心,挨著刑叫道:「冤枉!實實難招,求青天大人開恩。」軍門道:「好個會挨刑的狗才。」又向著衙役問道:「夾棒可收緊了嗎?」那執刑的說道:「已收足了。」軍門又吩咐敲二十下,兩邊的衙役一聲答應,即忙敲了二十下。只見夾的四個家人內有一個喊叫,道:「小人情願招了!」軍門叫且住。這家人稟道:「主人實是酒後見漁船這個女子,生得美貌,因著小的們拿了五十兩銀子,送與漁婆做定禮的。這老漁婆再三不肯收,主人吩咐小的們搶過來的。至于淫軔之事,一些沒有。此是實情,請求青天大人開恩,恕小人無罪,釋放小的們無知的狗命。」
軍門大怒,喝叫眾公役把那家人鬆了夾棍,又罵道:「你這般的狗才,先前本院問你們不認,臨待夾起來,還說什麼冤枉,與你主人遮護,敢不畏法,這等惡奴!」叫左右將大板各豉三十,左右聽見,即將家人拖下,兩邊皂吏齊聲吆喝,每人各豚三十大板,真正鮮血滿地,哀聲不止。于是,軍門又吩咐道:「爾等以後務要改過從善,若下次再有些風聞,本院那時拿了來,立死杖下。」眾人忍著痛,只得磕頭。軍爺吩咐道:「下去罷!」又叫把江魁帶上來。
那江魁見先前夾打家人,嚇得魂不附體,又聽叫他自己上去,戰戰兢兢爬上了幾步,只是磕頭,口中說道:「這是小人該死,求青天大人饒恕,從今以後改過,再也不敢了。」那軍門大喝道,「你這個大膽的匹夫!清平世界,法地之所,強搶良家有丈夫之女為妾,你就該知死罪。本院問你。你還說是三百兩銀子買的,當日交過二百五十兩,今找五十兩抬人。你說周家要一個年少的漁人為婿,來騙你的銀子,希圖蒙蔽,使你受屈無伸。又道,周家婆子不把女兒與你為妾,你也不敢十分強求,只求本院斷還你的銀子,你就永無異說了。本院問你,果然不敢強求,只是也罷,本院實言問你,還是要聘禮,還是要那個女子?」江魁嚇得啞口無言,只是磕頭道:「小人知罪,實該萬死。求大人開一線之恩,恕小人之死罪。」那軍門喝道:「你這匹夫,既知死罪,國典難饒!」便伸出手來,在簽筒內抽了四根簽,丟下地去。
那衙役拾起,兩邊皂吏即忙把江魁扯將下去,打了二十大板。打得皮開肉破,鮮血淋淋,方纔住手。只見江連站在一邊,豈不傷心,硬著心腸,走上前去,一躬稟道:「卑府這個不肖的畜牲,卑府也不敢收他回去,求大人正了法吧!」軍門道:「本院明知貴府是暗中討情,父子天性,也是有的,豈可造次。也罷,既是貴府叫本院正法,那先豉的已盡國法;如今再豚二十,以盡貴府的家訓。」將江魁又打了二十大板,吩咐家人將江魁放起來。那江魁打得皮開肉破,昏死了一會方醒,只得爬上來,謝過了恩。軍門又吩咐江連道:「把江魁帶回,以後務要教訓他成人上進。若再不加嚴飭,連貴府一並提參拿問治罪,決不寬恕」江連打一躬道:「是,卑府回衙,即刻差人帶他回去,在家攻書。」當時又叩謝了起來,帶了江魁回衙,自然戒飭不提。
再言帶上了漁家三人來,軍門問道:「這審問事情,列位服是不服?本院有所不知。」那都院大人,雖然是問那漁家,說話之中,卻歡喜小漁人。又想道:「一個捕魚人家,哪有這樣一對如同美玉的兒女?」越看越喜。只見那小漁女稟道:「莫說小漁女子十分感激,就是祖宗在九泉之下,也是感激矣!小女子無以報大人之德,只好供奉長生位,早晚焚香,保佑青天大人朱衣萬代、世世公卿!」那軍門望著玉姐稟完,哈哈大笑道:「好一個伶俐乖巧會說話的女子。」心中想道:「果然好一對年少夫妻,莫非不是漁家生長的?」又想一想道:「本院年紀高邁,兩目昏花,今夜將你三人權且班房一宿,明日上堂,還有細話問你。」又向眾衙役吩咐道:「爾等好好照應他三個人,不可刁難。如有情弊,本院知道,立刻重處不貸。」
眾衙役一齊答應了,就是一聲點響,軍門退堂不提。
單言後堂夫人、小姐,陪著梅夫人閑話,正說得高興,只聽大人回後堂,正要一齊起身迎接,卻又不見進內來,又復大堂審事。那夫人、小姐,復又坐下談心:「凡人讀書出仕,原為榮耀祖宗,卻辛苦至極。此刻回來,又不知審什麼事件?」
不多一會,只聽得滿堂俱是刑杖之聲,惑痛哭泣。
小姐說道:「今日已出印了,不知什麼大事,還用刑杖?」
正要打發家人到大堂窺探,忽聽得點響,夫人說道:「不要去了,老爺退堂了。」看書列位,不要性急,在下回再敘罷!你道這軍門是誰,原來是梅良玉的母舅,姓邱,名山,字仰古,原任都察院左都御史,因與盧杞不和,調在此地軍門。夫人馮氏,乃是馮公都察院之妹,夫妻相敬如賓,年紀將五十,膝下無兒,只生一女,名喚雲仙,尚未有佳配。所陪的這位夫人,你道是誰?乃是梅良玉之母,因與梅良玉在常州分別,同了兩房家人,到此投奔兄弟任所住下,已經一載有餘了。每每向邱公說道:「你外甥良玉,投奔岳父侯鸞,未知消息如何?可著人打探個信息纔好。」但是,邱公不肯,說道:「那侯鸞見了女婿,自然收留他在任所,少不得叫他攻書上進,他必是好的。若是我這裏差人去問信,倒分了外甥的心思,他就不肯用心攻書,思念母親,豈不誤了他的正事呢!」梅夫人見兄弟說得情切,就放下了心腸,在衙門住下,姑嫂侄女,十分相投,這也不在話下。
單言邱軍門退了堂,一直過了穿堂,來到後面,與梅夫人見禮坐下。小姐也過來道了個萬福。梅夫人道:「方纔兄弟坐堂,但不知所審何事?交印之時,還有刑杖。」邱公道:「姐姐不知,方纔審的,倒是整理人倫之事,關于風化一件奇事。
待弟說與姐姐知道,你可看是動氣不動氣?」于是,邱公將這一件事情,從頭至尾,細細說了一遍與梅夫人聽了。梅夫人道:「原來如此,真正令人可恨也!」雲仙小姐問道:「爹爹,既是江魁搶劫,但不知那小漁女人纔如何呢?」邱公道:「若要問那小漁女的人才,也與你不相上下。那漁婆的一個女婿,真正令人可愛,雖是個漁家打扮,卻也生得風雅,大有可觀。」
說畢,又大笑不止。夫人說道:「既是老爺贊好,再審之時,何不帶進內堂,使我一看也好。」邱公道:「這有何難。夫人呀,我因見他二人品貌端方,更且言語秀利,必非漁人嫡派,沒有著他們回去。現在外班房,明日早起,還要問他的根由。」
梅夫人道:「既是明早要問,倒不如此時帶進內堂,放下竹帘,待我們看看。
兄弟細研審問,看是如何?若果有巧飾機關,可一一問個明白。若是漁人之女,可著衙役送他們出去罷!」邱公點頭道:「姐姐言之有理。」即便吩咐管事人役,將那漁家三口帶進內堂聽審。那春生並周漁婆、玉姐在班房,心下猜疑道:「江魁與眾惡僕俱已豚過,應該放我們回去,卻怎麼到明日早堂,還要復審,是怎麼意思?」心中正在思想,只聽得堂上一聲喊,叫帶漁家三口進內堂復審,是何意思,且聽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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