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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二度梅】- 《第十七回 選民女百姓驚惶 認兄妹家庭痛哭》

 

詞云:

自入深山,且學半裝聾啞半裝呆。是非莫與他人議,己過還須己自裁。瓦罐紅爐茶正熟,紙窗白處月初來。但笑長安名利客,幾個嚴陵守釣臺?

詩曰:

真忠千古美名標,奸為萬載話猶嘲。

孤心只顧私情意,那管群黎淚似潮。

話說陳公對黨公說道:「年兄,此子是梅伯高的乃郎。因他投奔他的岳父,誰知世態炎涼的禽獸,不認親戚,竟把他當作奸黨。多虧貼身服侍的書童以過人的見識,替死在儀征。」從頭到尾,細細地告訴了一遍。黨公道:「此子就是梅年侄,老夫失敬了。」梅公子又重新見了一禮。黨公又問道:「小弟不知令嬡可曾許人家否?」陳公見黨公問他這個話,忍不住二目中掉下淚來。說道:「小女姻事,未許人家。小弟有意招贅梅家年侄為婿,不想如今又有這風波。」黨公道:「這也是他們前世冤孽,故生出這一番事來。小弟因見他與年兄令郎,一齊垂淚,我卻不知道有這番的隱情。」說了一會,黨公告辭起身,陳公沒心緒相留,一同送黨公上轎去了。

陳公回轉後堂,只見夫人、小姐與合府的僕婦丫環,都惑哭在一堆。陳公見時,更覺傷心。夫人見陳公與二位公子一同進來,帶著哭說道:「梅家侄兒,你來,老身有句話對你說。前日認你之後,我與你年伯商議,欲將杏元小姐許配與你,豈知天意如此?雖然大禮未行,也算是夫妻一場。明日杏元小姐出關,你可與春生送她到交界地方,也盡你一點夫妻之情。只好結一個來世夫妻吧,還避什麼嫌疑!」梅公子見夫人說得傷心,二目滔滔,放聲大哭道:「伯母既如此說,小侄焉敢不送賢妹出關。只是這盧賊怎肯讓小侄同行?」

夫人道:「老身也思想了一個計策在此。待起身之時,我認作一個侄兒,與女孩兒是姑表姊妹,再等你年伯求一求盧賊,就可以同行了。」梅公子聽得又要求盧賊,帶著哭罵道:「這個奸賊,與小侄不知哪世冤家!當初父親被他害在都市斬首,使我母子飄零。今日纔有安身之所,又蒙伯父、伯母將小姐終身許配小侄,他又一本把小姐逼了去和番,豈不是前世冤孽,今生對頭!」這正是:「生生拆散鴛鴦伴,活活分開連理枝。」陳公走上前說道:「賢侄,既是方纔俱已說明,你二人當著老夫面前見一禮,路途中有什麼言語,兩下纔好說話。」夫人哭哭啼啼,扯著小姐與梅公子對面交拜。

那杏元小姐,哭哭啼啼,摻著嬌羞,向梅公子說道:「為小妹之事,反累及兄長跋涉程途,出關遠送,愚妹只好來世補報。」梅公子也啼哭說道:「賢妹自己保重,愚兄理當護送,何勞之有?」兩下裏說話,四目滔滔,淚流不止,更覺淒慘。陳公、夫人,見與合家大小,又痛哭起來。這正是:

世上萬般哀苦事,無非死別與生離。

且不言合家痛哭。再說盧杞回到公館,那些合省的官員,送禮紛紛不絕,盧賊竟一概全收不提。再講黨公別過陳公,回到公館,見那些送禮的雲集,家人將各禮物名帖,一一呈上。黨公看了,吩咐道:「俱寫璧謝帖辭謝。」家人答應去了,這且不言。

再說那合城中大家小戶,見官府領了盧賊的鈞旨,因著官媒頭兒,在城裏、城外挑選那美貌的女子。那些百姓,卻不知和番,只道是皇上選妃。因此,不論貧富,要有人家只求配,自己把女兒送上門去的,也不知有多少。再講,那官媒頭兒不上幾日,領了民間無數的女子來,送到府署中。由府尊親選了四十名,餘下的著她們父母領回。即將那四十名婦女的名字,編成一本冊子,親自呈送到相爺的公館面見,與他過目。盧賊看過了冊上的名字,便向知府吩咐:「你可將眾女的名冊,送到陳吏部府中去,再傳老夫鈞旨,說諸女俱已備齊,限二日內便要啟程,不可誤了皇上的欽限。」知府領了盧杞的言語,出了公館,吩咐衙役俱到陳府。

門上人通報進去,陳公正在內裏與梅璧、春生言議,要浼求盧杞奸賊,讓他二人同行。一聽家人之言,隨即來到前廳,接了府尊,兩下見過了禮坐下。茶罷,府尊道:「盧相爺命卑府將眾女名冊籍,送與大人過目。鈞旨雲,欽限緊急,諸已齊備,限兩日內便要起程。」陳公道:「老公祖吩咐,治下知道了。至于小女動身,還有一件事要面見相爺。公祖將眾女子的冊籍帶著,治下與公祖一同去見盧相爺。」二人上騎,同至公館,面見盧杞。陳公道:「方纔公祖傳相爺的鈞旨,兩日內便要小女動身。晚生思想,千里遙遙,孤身獨往,使晚生夫婦放心不下。今日小兒與表侄難捨,求相國開一線之恩,著他二人送出邊關,再回轉家鄉,晚生感恩不淺。」盧賊掀起腮邊鬍鬚,冷笑道:「年兄莫說就是兩人,再多幾個,又有何礙?」陳公一聽,心中又放下愁腸,又道:「這美女花名冊籍,太師可藏了,明日好與韃靼胡兒。」盧杞點頭道:「這話講得有理。」

就把冊籍收下,著人送與黨公不提。

再言陳公與府尊一同辭別上轎,府尊回到府署,陳公自歸府第,把那四十名女子,都叫進來叩見。陳公帶至後堂,又見了夫人、小姐。那些女子,一齊跪到塵埃,便哭哭啼啼,說道:「我們眾人乃是陪貴人到邊關去的。望貴人念同鄉之情,若有什麼服侍不到之處,望貴人另眼相看。可憐我們也是離鄉之人,背井之苦。」杏元小姐哭啼啼地走將下來,挽扶為首的女子說道:「列位姐姐請起。你我都是紅顏薄命之人,有什麼尊卑?」

杏元雖然與那些女子說話,眼中卻望著梅公子,心中想道:「我二人緣分好淺。既在當面,為何卻又分離,反到外國之邦,受那種腥臊之氣,怎能再睹良人之面?」想到其間,便放聲與那些女子大哭起來。夫人帶著淚痕,把那些女子一看,只見都是十五、六歲的姣娃,又哭得如醉如痴,真正淒慘,哭得昏天黑地,日色無光。

因想著恨道:「這樣花枝的一般女子,一個個俱送去尋死的。我想盧杞這個賊,怎麼皇天沒有報應?將他五雷擊頂,也不足抵這些受苦的女子怨氣。」嘆息了半天,又來勸解小姐。眾女子、梅公子、春生也來勸解了一番,大家纔止住了哭聲。夫人吩咐治酒,款待眾女子。

光陰迅速,不覺又是第二日,合城官員、盧相與黨公,一同到陳府。陳公聽得,即時出來迎接,大廳上面,府尊已備下酒席,在陳府中款待眾欽差。府尊將酒席安過,各自序次而坐。

酒至數巡,只見盧杞向著來的家人道:「把那衣箱,抬在內裏,請小姐與眾女子更換宮裝。」家人答應,把衣箱抬到後面,說道:「相爺的鈞旨,請小姐更換宮妝,好起程上路。」杏元小姐說道,「你去回稟你的相爺說,外國的服色,到出關之時,方可更換。我等還在中原,未食外國的水土,為何先換外國的服色?」盧杞的家人見她言正,不敢違拗,只得抬出衣箱回稟,說道:「小姐不肯先換外國服色,要到邊關,吃了外國水土,方可更換此服色。」盧杞還未開言,黨公哈哈大笑道:「真正是個有志氣的佳人!至于此刻這般光景,還不失中原大禮,羞殺那種朝秦暮楚、賣國求榮的奸賊。」就把一個盧杞氣得目瞪口呆。

不多一會,酒席已用畢,盧杞向陳公道:「先生可到後堂,催著令嬡早些起程,好趕路途。」陳公見盧杞催促,只得忍著眼淚,往後堂去,將盧杞的話,細說一回。夫人與小姐、公子聞言,放聲大哭。陳公說道:「哭也無益,不若硬著心腸,早些收拾罷!」杏元小姐哭的兩淚汪汪,如刀割腸,如針刺腹,哭啼啼說道:「孩兒一死,何足為惜,只是苦了爹娘,撫養孩兒長成十六歲,不知費了多少心機,今日被奸臣賊子害去和番。就是三年乳哺,十月懷胎,孩兒只好在幽冥地府報答爹娘劬勞罷!」一齊大哭不止。

陳公一人,硬著心腸又苦勸了一番。那杏元小姐方忍著淚說道:「爹娘在上,孩兒就此永別,要拜爹娘養育之恩。」陳公與夫人一把扯住杏元小姐,兩眼淚汪汪說道:「我兒,為娘的今日如何捨得你去?」那杏元小姐,兩淚滔滔,拜將下去,口中吟道:「日日閨中繡鳳凰,夢魂一旦遠家鄉,思親不得歸原里,只為干戈出畫堂。」又云:「只說高堂常侍奉,誰知今日永分離。從今難睹雙親面,要得相逢夢裏時。」小姐拜畢,吟了詩句,又向春生說道:「兄弟,愚姊有幾句話,囑托與你。爹娘只生你我姊弟二人,我今日已是他方怨鬼,異鄉的孤魂。你送我出關之後,可急急地回家,早晚要勸解爹娘,不必愁苦,莫要思憶我了,只當沒有生我的一般,千萬莫要哭壞了爹娘。」又把梅璧望了一望,便低著頭,向著春生耳邊說了數句,不知所說何事,且聽下回分解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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